在八十年代后期香港僵尸片风靡之前,熟悉港片的朋友或许还记得恐怖片领域曾兴有一类所谓的“降头片”——
对于绝大多数生活在内陆的国人来说,可能是通过影片故事接收到了“南洋降头师”这个亦正亦邪的职业,亦了解到地缘便捷性上,港人包括广州人福建人时常去往“新(加坡)马(来西亚)泰(国)”等东南亚地区游玩乃至定居,而降头片的剧作也便围绕,爱恨情仇,犯忌使坏的角色间被下降,解降,两阵营奇观斗法等套路戏码。
例如,鬼才导演桂治洪1981年推出《蠱》便讲述有负南洋情人的男子中了情降,受蛊之下残害亲生幼女,而身为警察的正义男主角则在将信将疑中,带领观众探查真相,并为搭救男子,与幕后降头师展开隔空对战,僧佛与邪术两相比拼,简直好不热闹。
而一部于去年首映取得评论界一片赞誉,并应势斩获台/湾/金//马//奖最佳新导演奖,且在片名上就透着一股气象的新作《南巫》(全称应是,南洋巫术或南洋巫师)
同时,更因剧情梗概有言,聚焦讲述华裔移民在南洋的马来地界,被泰国裔仇家下降,百般受难,至亲奔走破降,祈求中国上古仙女出山庇佑手撕获胜的“爽文”故事性,引发部分影迷强烈好奇,据此以为“降头片归来”“降头片征战主流”,倍受瞩目期待,
但随着本片近日资源泄露,被影迷观赏亲验之后,却遭遇了“货不对板,挂羊卖狗,晦涩难懂,毫不恐怖”的差评,从开分的7.6应声跌到6.6——
至于为何出现这种情况,那还得从导演兼编剧马来西亚华裔张吉安的创作初衷谈起,自称“取材改编自童年亲历”的本片,无意展现怪力乱神巫魔邪祟,
形而上的隐喻东南亚华裔移民,被边缘,排挤,乃至影射“印//尼30万//华人遭屠杀”“南洋多国事件”等惨痛历史阴影下的失语和寻根……
开门见神,影片开场直击在马的华裔夫妇,应对家门前供奉的马来西亚本土神“拿督爷”神龛前盘踞的眼镜毒蛇的场景,毕恭毕敬的男主阿昌时而拜神息怒,时而又视“砸场子”的毒蛇是神之显灵,道道溜溜,虔诚而混乱,
马来岛曾被泰国历史上最强盛的暹罗王朝统治过,作为东南亚的文明古国,因入侵和传教,包括移民潮,在文化长河前后被兴都教(古印度教)佛教,伊斯兰打上烙印,可谓是各路仙神济济一堂——
而男主家门外供奉本地神拿督爷,屋内供着中国道教土地公的操作,也体现一种文化上的圆融和未融(他的悲剧,或许也因什么都信,也许什么都不信)
而入夜后,泰国邻居母子冲到男主家讨说法,双方隔壁叫板侧证平日就不睦,而顺着门洞丢出20块钱以示赔偿,而泰国母亲劝离儿子息事宁人,
而事后,导演巧妙的借助阿昌家的窗缝视角,带领观众目击对家的泰国母亲,过街在男主家下降报复,并连夜提箱回乡的过程,
她的状态出奇的平静,仿佛暗示着她作为一个降头师终被反噬下场(至亲死掉)的痛苦无奈,也或已知阿昌将惨死偿命的内心平衡。
紧接着,剧情巧妙通过在农贸市场出摊的阿昌,被隔壁摊位主客之间吵架声吸引目光,继而被自己摊前熟客“顺手牵羊”虾米干的桥段,
直到某日,去稻田抓鱼的阿昌,降头发作昏死在田埂上,反讽的是被街邻抬回家后醒来的阿昌,面对“是不是冒犯不干净的东西”时,终日念叨神鬼的他却否认佯装“早上起来就不舒服,暑症罢了”
尤其是在夫妻去医院全身体检,查不出任何病症,阿昌浑身瘫软无力,虚弱不堪的征状,使人愠怒焦叹,
而离开医院,打车回家路途中,车顶重重一响,引得司机下车查看,却毫无发现的铺垫性情节,作为一个记忆点,不容观众忽视,
因此,当最后阿燕费劲周折找对巫师解降,并拿着小鬼白绫去海边送葬时,观众会从车底上猛然惊现入镜的小鬼真身的情节,会忽然联想起本次从医院回家途中的车顶的这声离奇巨响,也是缠身小鬼制造出来的——只不过,角色尚未受巫界人士指点,还没打通神鬼的“边界”,无法“见鬼”,前后对应影像层面叙事。
开篇说到导演自陈本片改编自童年亲历,其实说成“家书”都未尝不可,1978年生人的导演张吉安在片中也给自己和兄弟留出位置,但将存在感将至最低,因为本片主讲的是母亲为父亲奔走解降的故事。
但他通过片中设定刚上小学的他们兄弟俩,对在马的华裔的身份认同泰国《上瘾》,民族认同,文化认同,语言认同等等意识形态的不谙世事的表现,反衬一种时代震荡——
“我”的女同桌被老师教导以后不要再试卷写汉字名和典型的汉音译名,直接写马来名,因为很可能在联考,包括就业面试时,被一眼看出华裔,恐遭不公正对待,
但同时,激进的老师又要求学生在学校必须说华语,认祖归宗,否则罚钱罚站——人在屋檐下的华裔的犬儒,分裂,可见一斑。
而另一边,母亲阿燕在到本地巫师那寻求解降时,被对方借题发挥,痛斥“在马来不讲马来语,难怪被算计”
但母亲阿燕因出摊经营,照顾丈夫和“我”和兄弟,筋疲力竭,在按指示将仙水蒸煮浓缩剂量时,有些过度烤干了,残剩的那点所谓的仙水,就像她的信念和力量一样,所剩不多……
而与其说导演“我”对父亲阿昌间接害死邻居事件,存有一定的负罪反思,不如说其作为一个有格局的创作者,能够站在人性的角度,来审视全局,理解灾祸苦难下的,人的爱恨罪罚——
片中,充满强烈民俗色彩的展现了,死者邻居母亲,通过一场盛大的泰式灯影唱戏,展现了视听丰富的“为子招魂”
当作法结束之后,死者母亲抛下围观众人,独自夜奔前往儿子车祸事发地会亲时,悲痛母亲与无头儿子相拥的场面,令人恐怖万分又心碎万分——或许,天底下的仇家都是可怜人。
正所谓有病乱投医,前往象屿山洞内祭拜的阿燕,在洞内邂逅了一名躲在巨石内,不肯露面的神秘女子,而阿燕也全当她是生性害羞和她一样的信女,
她本是中国泉州的一位公主,当年随着宰相的稻米船途经此地,一位骑象的巫师见色求爱,遭拒之后便朝船施降,命坐骑象吸干海水,困死了全船人,最终,船和象结成了象屿山,而公主成为了山的守护神,这便山和神的来历。
而她到家时,阿昌的魔症显然更重,他直勾勾的外向窗外的大树,毛骨悚然的透露,对面有人要招呼他走——显然,阿昌已洞见了所谓“边界”,才得见施降缠身于他的小鬼,换句话,他时日不多。
而天亮之后,阿燕发现笼中饲养的爱鸟离奇死去,遂只好在树下挖坑埋葬,而此时未能洞见“边界”的她,并不觉得这颗古树有何异常。
终于,阿燕被姐妹带到一个马来本地穆/斯/林巫师的家中,诚心求救,已然隐退的对方推辞逐客,终也被感动,
货真价实的对方,洞见了阿燕家宅前的那颗古树,直至有人在树下施降引来小鬼盘踞索命,他同样赐予了阿燕一壶仙水,嘱托她烧开绕树倒上一圈,再将赐予她的匕首插在树下,
临走之前,巫师命阿燕起誓,不可对外泄露他们间的半个字,承诺他们从未相见,她也从未知晓有这号人——或许,隐退的巫师在双重意义的躲避,担忧终遭人鬼的追溯反噬。
而回去完全照做的阿燕,震惊的在树下她不久前葬鸟的方位 ,拽出大捆的白绫(此前葬小鸟竟没发现),而镜头一转,观众惊吓的看到了树上也在拉扯的缠身小鬼——阿燕终于也打破的“边界”。
当她按嘱带着白绫驾车前去海葬途中,观众进一步通过上述提及的,缠身小鬼伏在车顶被阿燕引走的惊悚镜头,而这处前后呼应的情节点,标志着观众的洞见“边界”
可当阿燕到了码头时,所有的船夫已是深夜收线,央求无果之际,阿燕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,那名当人在山神婆婆洞内邂逅的神秘女子,表示愿意陪她走一趟,
而此时,或许是那些船夫们太过认真扫除,更可能是他们也像阿燕之前一样,并无洞见“边界”能力,反正没有人觉察到阿燕和神秘女子的商讨——后者就是山神婆婆的化身的事实呼之欲出,侧面正面边界不止是人和鬼,也是人和神的界限。
最终,将缠身小鬼沉葬入海的阿燕,在海上迎来日出,而身旁山神婆婆化身的女子,诉怀着自己永远被隔在异国,再也回不到家乡的身世——所谓的边界又何尝不是隐喻,海外华裔与祖国难以逾越的鸿沟。
正如开篇所论,这封源自导演童年记忆的家书故事,折射的却是无数在马的华裔群体,现实处境和身份认同的焦虑彷徨店铺引流的30种方法,是一次解降之旅,也是一次寻根之旅,乡愁萦绕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头,
也请不要质疑他们为何不回来,对于缺乏成长背景生活经验人际圈层的移民后代来说,那或许又是一次身心的熔炉,也就像我们在外务工的人,在抉择是否回到出生地发展前的纠结阵痛,
故乡的概念是相对的,跨省,跨国,都算离乡,只有少数人终身厮守在故土,而对无数人来说故乡是个断不掉思念却回不去的地方。
而片尾,导演张吉安的留刻的那句“献给边界的父母(疑似暗示与双亲阴阳相隔?超越地理性,这才是人世间最遥远的边界)”,其内心温柔程度,无以复加,或许泰国情降,有时我们需要信仰一点属灵的东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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